足球仍是足球？

　 　 ──從全球化看英格蘭足總盃的發展

1921 足總盃冠軍熱刺(Tottenham Hotspur F.C)

2012 足總盃冠軍車路士(Chelsea F.C.)

　　

在全球化的影響下，世界是平的，而足球也開始變形了。

　　今天，球會與球會之間比之前任何一個時期更趨向強弱懸殊。回顧過去二十多年英格蘭足總盃的決賽紀錄，基本上是曼聯、阿仙奴、利物浦和車路士的天下；只有1991年和1995年這兩屆的冠軍分別落在熱刺和愛華頓手中。這種強隊主導的趨勢，令足總盃失去了一些它所特有的元素。

世界是平的，足球也在變形

在全球化的影響下，世界是平的，而足球也開始變形了。

一向被認為是「爆冷溫床」、最能體現英國足球講求鬥志、士氣、決心（也因此而出現弱旅憑其精神鬥心而擊敗強隊）的英格蘭足總盃賽事 (The Football Association Challenge Cup)，近年也變得完全由富裕的強隊所主導；就算2004年米禾爾(Millwall F. C.)能殺入決賽，當日在千禧球場（Millennium Stadium）外，根本沒有球迷相信曼聯有可能會大熱倒灶。像1973年足總盃決賽乙組新特蘭(Sunderland A.F.C.)擊敗當年班霸列斯聯(Leeds United)、1976年修咸頓(Southampton F.C.)勝曼聯(Manchester United)捧盃，又或者1988年溫布頓(Wimbledon F.C.)一比零勝利物浦(Liverpool F.C.)的情況，今天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不可思議。

今天，球會與球會之間比之前任何一個時期更趨向強弱懸殊。回顧過去十五年英格蘭足總盃的決賽紀錄，基本上是曼聯、阿仙奴(Arsenal F.C.)、曼城(Manchester City)、利物浦和車路士(Chelsea F.C.)的天下；只有1991年和1995年這兩屆的冠軍分別落在熱刺(Tottenham Hotspur F.C.)和愛華頓(Everton F.C.)手中。這種強隊主導的趨勢，令足總盃失去了一些它所特有的元素。

事實上，英格蘭足總盃賽事之所以在球迷心中佔據着一個特殊地位，除了是歷史悠久（是最早舉行的制度化比賽）之外，還因為它代表了足球運動中的重要精神──競技。英格蘭足總盃的特色乃弱隊往往可以「爆冷」，甚至越級挑戰，創造不可能的賽果。由於足總盃以淘汰賽形式進行，那基本上一定是不分組別，沒有所謂強隊必勝的道理，場場硬仗。所謂「爆冷」，就是英國足球中鬥志、耐力與拼勁的表現。「睇英國波」的樂趣之一，就是要看看哪一隊有這份鬥志與拼勁，誰能夠戰鬥至最後一分鐘，反敗為勝。而鬥志、拼勁與決心亦正是英國足球精華之所在。

不過，在強弱之間和組織資源上的差距不斷擴大的情況下，足總盃褪色之外，連聯賽（即英格蘭超級聯賽(English Premier League)）的錦標亦來來去去都是由曼聯、阿仙奴，再加上車路士、曼城幾隊所支配。利物浦間中也可以構成一些威脅，但似乎亦只屬湊湊熱鬧而已。其他中下游球隊，只能憑士氣或個別球員表現出色，而躋入前四位置，可是基本上對大局難有重大影響。

強弱懸殊的趨勢

或者有人會認為，強弱懸殊的情況很難避免。能爭標的隊伍往往都是名利雙收、愈強愈有財力，而愈有財力便有條件招兵買馬，進行各項擴軍大計。如此循環發展，必然是強者愈強。強者稱霸的說法，當然不無道理。回顧過去英格蘭球壇發展，我們甚至可以補充一點：在不同時期都可以見到某一兩隊球隊成為球壇霸主，它們的強勢除了是建基於錢財與人才的資源方面之外，還因為在戰術和踢法都較其他隊伍優越。七、八十年代的利物浦、九十年代至今的曼聯，當前的阿仙奴、車路士等，它們不單只是成績卓越，而且更代表那個時代的足球範式。

可是，我們又得記起，曾幾何時，英格蘭足球比賽的競爭狀況是可以更開放的。1960至1969年間，這十年期間的聯賽錦標由八間球會分享，只有利物浦和曼聯曾取得兩次冠軍，其餘各屆群雄並起，多支球隊有力爭霸。踏入七十年代，儘管利物浦已進入當霸主的時代，然而中小型球會如打比郡(Derby County)亦能兩度奪標。到了八十年代，強者愈強的局面才全面鞏固──1980年1989年，利物浦六奪聯賽錦標，而1990至1999年，則有曼聯五度稱霸。當然，我們更須注意，在1990至1999年間，曼聯亦四次取得足總盃冠軍。在競技條件失衡的情況進一步惡化下，英格蘭的足球比賽已經逐漸由幾隊強隊幾乎一面倒的控制大局。這種發展趨勢其實是在無聲無息的狀況下磨損了足球比賽中競爭的趣味。當賽果愈來愈在預測之內，球賽因存在某種不確定性而產生的刺激和驚喜也逐年遞減。

當體育運動重於商業考慮

今天，強弱懸殊的狀況似乎已成為一種常態。事實上，經過了種種制度性的轉變之後，我們亦很難可以想像英格蘭足球回到舊貌的可能性。不過，我們亦不應該忘記，當初建立足球運動──1863年制訂了所謂的「劍橋條例」（Cambridge Rules）及之後成立足球總會（The Football Association）──背後又有另一種精神與價值。

在足球運動走上制度化之前，英國民間早已流傳這一種被建制視為會造成社會秩序混亂、帶來破壞的球類運動。由於加強社會控制，民間足球難以在逐步邁向工業化的城市裏繼續發展，只能在學校校園內流傳。而面對公校學生紀律日趨敗壞，一些教育工作者積極推動改革，並嘗試以運動來培養學生的人格，足球運動便成為了新的教育改革的重要一環。後來於十九世紀中期將足球推向制度化，並且在各地方通過學校、教會及工廠把足球普及化者，公校的舊生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

事實上，在足球運動制度化之後，初期的發展是以一種仕紳的餘閒活動形式出現。然而，1882年的足總盃（該項比賽於1872年開辦，較1888年才成立的聯賽早了十六年）決賽是足運的一個轉折點；該年的亞軍是布力般流浪(Blackburn Rovers)，反映以工業城市及工人階級為主體的球隊，將要替代與公校、公校舊生或仕紳階層有關的球隊，成為新興並且迅速普及化的足球運動的主要力量。

1882年足總盃決賽插圖

曼聯的前身為「紐頓希夫」隊（Newton Heath L&Y Railway F.C.），由一群鐵路貨場工人於1878年成立。今天的曼聯，已經成為全世界最頂尖和最受球迷歡迎的球會之一。

在往後的足球運動的發展過程之中，仕紳文化與業餘運動的元素逐漸淡出（如於1879出現「職業運動員」，1885年足總確認職業制，而走向職業化令球會承受財政壓力，需要將球賽常規化，推動了聯賽的出現）。但有趣的是，原來在創立足球運動過程中所強調的一些理念（例如公平競爭），卻未有在短時間內隨着足球運動的商業化和企業化而消失。這種狀況似乎對應了一些社會理論家所言──資本主義的運作需要建立在前資本主義的文化與價值之上。因為資本主義這種體制本身不懂如何節制，整個社會及其經濟邏輯運作，會走向極端，甚至走上自毁的路。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裏，英格蘭足球運動是在一個商業化的框架裏，以不完全商業化的邏輯運作。

真真正正一步一步的衝破舊有框框，將英格蘭足球運動全面推向商業化，主要是近四十年左右的事情。首先，於1961年取消了球員最高薪酬的限制，從此財力正正式式的成為了影響球隊實力的主要手段。再者，1963年球員佐治伊士咸告上法庭，爭取球員在註冊及轉會事宜上有更大的自由，促進日後到1978年球員在續約和轉會上有更多空間，轉會市場趨向自由化。第三，儘管按足總規則第三十四條所規定，即使球會乃一商業組織，甚至行股份制，分紅及分經濟利益均有明確限制，但1983年熱刺球會搞上市，以控股公司形式繞過第三十四條，令有關規定名存實亡，足總惟有在1998年取消該例。最後，有關客隊門劵收益及電視轉播費用長期以來是以平均原則進行分配，以保障一般球會的利益。但這樣的安排都在電視台出高價競爭轉播權和大球會爭取保障自身收益的壓力下有所改變，令大球會可以取得更高的收入，同時也加劇了貧富球會之間的差距。

首十位最高球衣贊助費

球會以球星推銷新款球衣

車路士贊助商和合作夥伴

全球化底下的足球運動

當董事們開始從經營的角度來辦理球會事務，同時又遇上電視廣播媒介（如收費電視的出現）的重大變化，整個足球運動便發生了一次「商業革命」。英格蘭超級聯賽是在傳媒機構推波助瀾下成立的，而足球轉播的革命進一步把足球推向全球化。

在今天的新環境裏，整個社會所身處的生態環境已完全改變了。以英超的一般球會而言，球會的總收入只有三分之一左右來自門劵收益；其餘兩大收入來源，分別是電視廣播費（約三分一）與其他商業活動（如廣告、商業贊助、售賣紀念品等）。這也就是說，現在經營一間球會，早已不可能單靠球迷入場觀看足球比賽，而可以賺取足夠的金錢來支付各項開支。

由於電視轉播費成為了球會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球會如何吸引傳媒的注意，便成為了發展足球的一種重要考慮。球隊的陣容、球員的知名度、比賽成績等都是關鍵所在。在競爭壓力不斷提高的情況下，好些大球會均不惜大灑金錢，以高昂的轉會費及薪酬去招攬有名氣的球星，以提高球隊的吸引力。而一支球隊能取得成績，躋身頂級賽事（如歐冠盃比賽），除直接賺取轉播費和獎金之外，又可以透過傳媒而接觸到世界各地廣大的球迷，幫助球會進一步拓展更多的創收渠道。

一間受到球迷注意和支持的球會自然可以跟體育用品贊助商和那些有意在球場上賣廣告的商業機構商議優厚的贊助費和廣告費。基於種種商業利益和拓展市場的考慮，愈來愈多球會的管理層都意識到必須將球會提升為「全球化球會」──意思是它的影響力和球迷的來源不再局限於原來所屬的地區、國家；它要面向全球球迷。而能夠像皇家馬德里、曼聯、祖雲達斯、利物浦、巴塞隆那等成功晋身「全球化球會」之列者，不但在電視廣播、商業贊助等方面財源滾滾來，而且也可以透過售賣念品──特別是複製球衣──而取得龐大收入。

今天，球會的經營已成為了一種商業策略與管理。商業管理的成功可為球會創造資源，收購球星，加強陣容。富裕的球會以此不斷擴充，造成「貧富兩極化」，強弱懸殊。

超級富裕的球會以買入球星取代培育年輕球員

電視台以高價奪取足球賽事的播影權

近年，球會愈來愈重視「業績」，以收購球星代替培養青年球員，要在短時間內交出成績，要吸收全球球迷。球員轉會如「走馬燈」，在球員、球會與球迷之間再難以談甚麼感情、投入。而在商業贊助的影響下，球會以至球員亦更自覺要做市場推廣，更要親近球迷。而電視媒介要賺回龐大的轉播費，轉播球賽的數目有增無減，甚至出現供過於求的現象。而球會負責人亦愈來愈懂得計算，遷就其他需要，而派遣大量後備球員應付被認為無關痛癢的盃賽。凡此種種新現象，展現出足球運動全面商業化的矛盾。今天球壇上的「盛會」，可能就是走向衰落、流失球迷的開始。

參考資料：

呂大樂，〈足球仍是足球？〉，《無解良品－社會科學的可能》，王淑英、殷偉憲、蔡子強編。香港：香港中文大學。

問題：

1. 你認為商業化對足球運動的發展有甚麼利弊？

2. 「全球化雖然加劇了球會與球會之間的強弱懸殊，但同時也拉近了國與國之間的足球水平。」你是否同意這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