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流行文化

改造中國三國歷史

吳偉明

一、前言

日本人擅於保存傳統，其茶道、花道及歌舞伎等文化均能傳承至今。甚至連不少在中國已失傳的習俗、藝術及典籍都在日本被保存下來。日人同時也非常懂得改造傳統，其當代文化產業將傳統文化推陳出新，開拓無限商機與創意。因中日兩地在歷史上接觸頻密、文化相近，日人對改造中國傳統尤為熱衷。中國的歷史、小說及民間傳說均成為當代日本流行文化的素材。中國四大名著亦不例外，其中以《三國演義》被改編的次數最多，影響最大。本文探討日人如何透過動畫、漫畫及遊戲改造中國的三國歷史及建立日式三國文化，它有助我們瞭解在文化全球化下，傳統與流行文化的互動、跨國文化互動及文化逆輸等重要課題。

二、日式三國文化的特色

日人最熟悉及感興趣的中國歷史是三國，他們對《三國演義》有一種特別的情意結，因為三國武將的忠義、勇猛及謀略是日本武士的典範，它亦包含人生哲理及企業管理藝術。單是《三國演義》的現代日語譯本便有二十多種。當代日本與三國相關的專書逾兩百種。一些本與三國無關的作品也喜歡以「三國志」為名作為推銷噱頭。

中國的三國文化，一言以蔽之，是演義派。中國人重視的並非正史《三國志》，而是野史小說《三國演義》。《三國志》為西晉陳壽(233-297)所著，記述從董卓亂政到孫吳滅亡九十多年間的歷史。其態度比較中立，人物評價較客觀，不會神化人物，例如批評諸葛亮欠軍事才能及呂布有勇無謀，跟後世分別以他們為金牌軍師與戰神的形象不同。《三國演義》是明清四大名著之一，明人羅貫中(1315-1385)作。它加入大量野史及虛構故事，而且偏重蜀國。以蜀國名將趙雲為例，《三國志》只有245字記述他，《三國演義》卻成與劉、關、張及諸葛亮並列的蜀國代表人物。

中國的三國文化有以下特色：第一，重蜀。以蜀為正統，貶魏輕吳。三國歷史以蜀魏之爭為主線，吳只是配角。蜀的諸葛亮、關羽、劉備、張飛及趙雲成為中心人物。第二，重道德，正邪分明。蜀被描述為正義之師，光明正大。劉備忠厚、關羽義氣、張飛正直、諸葛亮忠心及趙雲神武。曹操、董卓及呂布等則成為大反派。

日人至今已將中國的三國歷史徹底本地化，據為己有。發展至今，日中的三國文化已是「小同大異」。日式三國文化勢力日盛，日本成為三國文化大國，跟原產地中國分庭抗禮。日式三國文化有何特色？日本的漫畫、動畫及遊戲如何改造三國文化？

第一，史觀較平衡。不像中國般以蜀為正統，以蜀魏之爭為主線，日本作品較公允，回復天下三分的局面。不少作品甚至以魏(如漫畫《曹操孟德正傳》及遊戲《三國志曹操傳》)或者吳(如動畫《鋼鐵三國志》)為主線劇情。日人作品中的三國英雄豪傑都是正邪難分。劉備不再是完美的大好人，對曹操和呂布的評價也較正面。日人對三國領袖曹操、劉備及孫權都十分敬重，認為他們都是為蒼生，以統一天下為己任的大英雄，可比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及德川家康。

第二，採日式動漫風格。日本動漫人物設計多採美型，長髮、尖面、大眼，八頭身已是慣例。日式三國作品中的人物會變身美少年及美少女。以遊戲《真﹒三國無雙》系列為例，除了關羽及張飛的造型較忠於《三國演義》外，其餘多美型化。周瑜及趙雲成為長髮披肩的美少年。本來不太好看的人物也變順眼，例如著名的醜男龐統戴上頗為前衛的帽子，隱藏本來相貌。女角造型唯美，性感迷人。日式三國作品亦為人物加添一些日式造型。《真﹒三國無雙》系列有浪人及武士造型，例如吳將周泰便像日本武士，手執東洋刀，還使用日式刀法「居合斬」。

第三，女角地位提升。女角在《三國演義》中可有可無，但在日本三國文化的重要性大增。《三國演義》甚少女將(祝融是例外)，日式作品喜歡加添女將。《真﹒三國無雙》系列的孫尚香、大小二喬、祝融及甄姬均可作戰。女角的力量除自身的戰鬥力外，也來自愛情。日式三國文化多加添戀愛元素，女性往往成為戰爭的導火線，英雄與美女的三角或四角關係影響歷史發展。例如遊戲《決戰2》竟將蜀魏之爭演繹為劉備與曹操為貂蟬相爭。這段三角關係純屬虛構，貂蟬出自《三國演義》，可能是虛構人物，書中與劉備或曹操並無兒女私情。

第四，性別轉換，男角女性化。將歷史人物女性化是日本漫畫、動畫及遊戲常用的手法，以製造話題及增加故事趣味。日本三國作品亦不例外。《真﹒三國無雙》的魏將張郃在外型、表情及談吐上都十分「娘味」。他含情脈脈賞櫻，打勝仗後甚至與士兵大跳parapara。同系列的《真﹒三國無雙5》吳將陸遜亦像美少女。此作深入民心，難怪在日本cosplay張郃及陸遜的都多是女性。

第五，故事多杜撰成份，甚至出現時空倒錯及惡搞情節。一些作品是假托三國之名的自由創作，除人名外與三國拉不上關係。也有三國與其它作品的跨界(crossover)作品，例如Bandai的《BB戰士三國傳》將三國人物化身Gundam。即使一些較重歷史的作品（如光榮的《三國志》及《真﹒三國無雙》系列）亦在不少地方與《三國演義》有出入。《真﹒三國無雙》系列的夷陵之戰可選關羽上陣，但此役其實是劉備為關羽報仇才發動攻吳的。此外，日式三國遊戲都可以經由玩家改變三國歷史，司馬氏不一定能統一三國，吳蜀也可勝出。

三、日式三國文化逆輸中國

現在中港台年青人之間流行的三國作品不是中國式，而是日式。光榮的作品是他們最熱愛的三國遊戲，其中以《真﹒三國無雙》系列最家喻戶曉，多次榮登台灣遊戲書籍人氣作品首位。日本的三國街機在港台的遊戲機中心亦不可缺。橫山光輝的《三國志》台灣中文版亦在兩岸三地流行，不少年輕人透過此作認識三國歷史。中國內地青年多從網上非法下載日本三國漫畫、動畫及遊戲。

日式三國作品不但在中港台大受歡迎，而且還影響新一代的國產三國作品。近年中港台生產大量三國作品，單是台灣的三國遊戲便多達二十多種，香港亦有多套以三國為題材的漫畫。內地亦掀起三國熱，幾乎每年都有新作。因為中港台年輕一代的製作人及消費者都接觸日式三國作品，所以近年兩岸三地的三國漫畫、動畫及遊戲均多少含日本元素，而且成份不斷增加。中國的三國文化呈現日本化現象。今引中港台例子各一加以說明。

中國內地電視動畫《Q版三國》是搞笑版三國故事，採用日人常用的惡搞及日式Q版造型與表達形式，內容一味胡鬧搞笑，大膽顛覆三國歷史。故事以另類桃園結義開始，謂好男色的農夫劉備想非禮豬肉佬張飛，給無牌小販關羽撞破。警察不分皂白，將他們囚於桃園監獄。三人在獄中結義，出獄後遇上失業的諸葛亮，四人決定買刀打劫富翁曹操。此作收視理想、在內地也沒有引來批評。

《三國群英傳火鳳燎原》(陳某作品)是近年港漫代表作之一，也是華人世界最受歡迎的國產三國漫畫。陳某承認《火鳳撩原》最主要是受日本歷史漫畫及武士片影響。他將日元素完全消化，推陳出新，所以表面上此作不是太日本化，但其實日式三國文化的影響隱藏在較深層次。第一，人物設定很有東洋味。兩大主角趙雲及呂布被美少年化。一些武將竟出現日本古代朝廷的貴族髮式及眉毛。第二，故事與人物虛中帶實，實中帶虛。人物都是三國的歷史人物，故事的整體發展也依《三國演義》，但卻加添一些嶄新的佈局及大膽的設定。本來是蜀將的趙雲竟有另一身份，就是司馬家刺客集團的首領燎原火。第三，獨特的史觀與人物評價。蜀國不再是正統及重心所在，司馬家是故事的主線。人物都是正邪兼備，彼此都為理想或生存而戰。此作為董卓翻案，指他是大改革家。呂布亦被正面評價。他被描述為有勇有謀，具商人合理精神的一代豪傑。

台灣遊戲《幻想三國誌》是日本味頗濃的人氣電腦遊戲。其故事純屬虛構，與《三國演義》無關，頂多是借三國為背景。主角們均是原創，歷史人物反成二線角色，可謂喧賓奪主。人物造型日式，追求唯美，呈現美少年化、美少女化及萌化。一些造型明顯抄襲《真﹒三國無雙》系列，例如趙雲與呂布基本上一樣。

以上例子顯示日式三國文化的特色在新一代兩岸三地的作品中均呈現出來。複製文化反過來衝擊元祖，外地變種逆輸原產地，這在文化全球化的當代十分普遍。

四、結語

日人將中國的三國歷史改造成漫畫、動畫及遊戲等流行文化商品，引來中國人的批評。這些批評多從民族主義及正統論的立場出發，未能明白三國文化早已是東亞各地共享的文化傳統及傳統與現代文化產業的相互關係。在文化全球化下，將某地文化當作獨享專利不切實際，限制當代文化產業改造傳統無助保存傳統。將傳統改造其實是自古至今一直進行的文化發展過程，中國歷代改造三國文化從未間斷。改造傳統對藝術及文化產業極之重要，現代人從傳統尋覓靈感及創意。日光之下無新事，我們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進。隨著全球化的發展，外國也加入改造中國傳統。現代日本比中國在改造三國傳統上更積極、更成功。改造傳統能給與傳統新生命及時代感。若是沒有日式三國漫畫、動畫及遊戲，也許中港台的年輕一代不會對三國歷史再感興趣。若新一代對三國歷史失去興趣，又何來保存？新一代中國的年輕人大多是先玩《真﹒三國無雙》或看橫山光輝的《三國志》等日式作品，然後才看《三國演義》。可見傳統與當代流行文化互相依賴。傳統啟發當代流行文化，當代流行文化振興傳統。

思考問題

1. 除了文化方面外，你能想到《三國演義》對現代社會還有什麼影響嗎?

2. 面對形形色色的三國文化現象，如日本人改編或改寫中國的《三國演義》，我們應該抱有什麼態度呢?

參考資料

吳偉明(2012)。《在日本尋找中國—現代性及身份認同的中日互動》。香港 : 中文大學出版社。

中國互聯網新聞中心(2010)。《三國文化滾滾長江向哪流》。檢索日期 2013 年 9 月 18 日，網址http://big5.china.com.cn/culture/zhuanti/xbk/node_7091843.htm